作者 李原
编辑 董雨晴
“元旦之前，我们工厂走了将近一半人。到现在，生产部已经一个工人都没有了。”来自浙江的老板慕云对市界说。
慕云在杭州开了一家电动牙刷公司，主要在电商渠道销售。他的工厂位于浙江台州，厂里有 150 多名工人，多来自云南、贵州、江西、安徽等地。往年，工人会在腊月十五左右，陆续开始返乡——而今年的返乡潮足足提前了 10 多天。
工人的这种变化让慕云有些措手不及，也直接造成了他参加线上“年货节”的备货不足。而据市界了解，目前慕云还不是个例，其遇到的“工厂被动应对超长春节假期”的情况，在长三角、珠三角、京津冀地区的工厂都普遍存在。
与此同时，各地的餐饮、物流、外卖、网约车等服务行业，也已经出现了工人提前返乡的“用工难”问题。这种现象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，对于中国的工厂老板来说，都是陌生的。
归心似箭的返乡人，背药回家
按照铁道部的定义，每年的“春运”是从腊月十五后开始计算，即今年的 1 月 7 日。但慕云看到，江浙沪一带工厂的工人，从今年元旦前后便开始了大批返乡。
工人急于回家最直接的原因是：由于疫情的阻隔，加上前两年许多区域“就地过年”的建议，让大量打工者长时间没能返回老家。如今出行全面放开，人人归心似箭。
以慕云在台州的工厂为例，2022 年 12 月中旬，新冠病毒在江浙一带渐渐进入了感染高峰。工厂因工人批量“阳”了，只能临时停工。让工厂主们更加措手不及的是，许多工人从感染到康复后，并没有重新上岗，而是直接辞职回了家。
慕云对此的解释是：“生产型企业都是计件付费为主，工人请假就拿不到奖金了。前几年疫情，大家又都没怎么回家过年，老家的亲戚朋友也没有走动。他们回家的愿望很迫切，觉得与其请假，还不如干脆辞职，想赶紧放松、休息一下。”
还有不少工人想要尽快返乡，照顾家中的长辈。他们担心疫情蔓延到老家的县城、村镇，家中长辈会出现意外状况，或者缺医少药。许多人专门从打工的城市里背了一些药品、抗原、血氧仪等医疗用品带回家。
此外，受疫情影响，今年各地学校的放假时间都普遍提前了。“往年临近过年 15 天左右中小学才放假，今年元旦后就放假了。工人也就更想早点回家，多陪陪父母和孩子。”慕云说。
受上述综合原因影响，据市界多方了解，眼下在各地想找到还愿意上岗的工人，已经不是单纯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。
即便在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医疗行业，从器械到药品的销售都十分紧俏，下游每天都焦急地向上游工厂问货询价。但从元月 3 号开始，即便出双倍工资，工厂也难以找到还肯留下加班的工人。
据深圳某医疗器械注塑工厂生产负责人李梦对市界表示，目前珠三角周边的工厂，元旦前便已出现“用工难”问题，各工厂的工人普遍只剩下不到 30%。“留下的工人，在（1 月）7 号之后也应该都会走掉。”
李梦的工厂有三四十人，最近接到的订单源源不绝。但他的工厂里，90% 的工人已经都回家了。“老板很着急想扩大产线，但估计正月初十前，市场上都找不到工人，也没法再接单。”
李梦的工人以 90 后为主，他表示一方面大家担心疫情的感染，另一方面年轻人对于钱看得更淡。“10 年前，出来打工的人恨不能工作到腊月二十九。但现在的年轻人认为快乐最重要，你多给钱也没用。”
另一家在杭州为医用呼吸机做配件管路生产的张经理对市界表示，他工厂里在元旦前还有五六十个工人，目前也只剩下不到 20% 的工人。
张经理听说，最近某市场头部呼吸机企业，要向医院端紧急交付几千台呼吸机。“据说交付价格翻了近三倍”。这家企业向上游各方“疯狂”加价找货，希望大家能紧急为它生产用于呼吸机的氧电池、电路板、气泵、外壳等配件。张经理的公司也得到了数万条呼吸机的管路生产订单，“价格给得非常好，但我们没有工人能接下来。”
在“用工难”的情况下，为了抢订单，张经理听说天津的一家小型呼吸机工厂，把他们在北京的研发人员都临时拉去工厂组装机器了。
而近期频频登上“热榜”的鱼跃医疗，更是临时扩充了呼吸机管路生产线，并给准备回家的“老师傅”开出了极高的工资，请求他们过年留下，准备春节不休息、加班加点生产。“但据说还是不容易留人，也不知鱼跃能不能搞得定”，张经理说。
服务业集体“闭门谢客”
人们急于回家过年的迫切心情，不仅正在全国各地的工厂内弥漫。在服务业的各条毛细血管中，这种情绪都无处不在。最近，在北京、上海的小饭馆门口，已经能看到极多“闭门谢客”的告示。
某家上海连锁餐饮服务经理对市界表示，目前店里接到了一些年夜饭的订单。但饭店的厨师和服务员都在张罗回家，他们届时能否上岗，还是个问题。她已给厨师开出三倍工资加红包，劝他留下加班。
元旦期间便已提前放假的上海餐馆（左）与北京餐馆（右） 拍摄：市界作者
最近在北上广各地，网约车司机也开始明显减少。1 月 4 日，一位来自山西的北京滴滴司机对市界表示，他认识的外地司机已经陆续回家。他也准备 7 号返程，“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，感觉快要憋疯了。”
此外，受全国产业链联动的影响。一个地区的“用工难”，也很快就会辐射到周边区域——例如劳动密集、产业链波动迅速的服装行业。
一家在杭州做少女洋装的商家对市界表示，他们的放假时间从元旦前便开始，一直会到 2 月 6 日，期间只接单不发货。“要到明年开春了才会有现货，现在杭州的服装店基本没有能开工的。”
这家商家的工厂位于南通，工人已经全部放假了。虽然店内准备好了打版的新款，2 月的新货也已经定好，但只能被动放假。原因之一是她工厂的一部分布料供货端在广州，自从 2022 年 10 月底广州疫情加剧后，供应链就一直不稳。到元旦前，广州的服装产业干脆都放假了。
刘婵是一位在广州中大布匹市场做批发生意的商家，她对市界表示，现在布匹市场的老板都已经提前进入了过年的节奏。
“中大位于广州的海珠区，是这次疫情的核心区域。市场从去年 10 月下旬开始，就一直歇业。”一般来说，每年年底为了给双 11 和海外的“黑五”备货，10 月正是中大布匹市场的出货旺季。但因为疫情的影响，加上物流的阻隔，中大的商家都因此受到了不小的订单损失。
与此同时，由于广州在 2022 年 10 到 11 月间实行了分区管控，有部分社区建议海珠区有条件的工人选择返乡。“广州当地的工厂里，接近一半的工人在那时就回老家了。”
疫情之后，虽然广州作为试点，是国内最早放开管控的城市之一。放开的同时，中大布匹市场也第一时间恢复了运营，但随着病毒感染扩散，陆续又有工人要求提前返乡，中大服装的生产效率始终未能全面拉满。
进入 12 月，想要拉回此前被推迟交货的订单，已经不容易。“不少工厂来自海外的比如 Shein 的订单，就被退单了”，刘婵说。
而某种程度上，中大布匹市场也可以被看作是珠三角服装产业聚集区的一个枢纽。它在疫情中的停摆，对于珠三角地区乃至全国的许多服装产业，都有着牵一发动全身的影响。
而上述杭州的女装商家，也间接受到了中大停摆的影响。在整条服装产业链上，由于订单的波动和被动推迟，工人们不好开工，索性提前放假。刘婵表示：“现在全国的服装厂家情况都相似。大家普遍认为，正月十八也就是 2 月 8 日以后，才有可能慢慢恢复批量接单。”
“快递不打烊”也难了
对于工厂老板来说，为了赶制重要订单，即便愿意拿出高价，多留工人几天；但另一方面，快递物流的速度也因批量返乡在提前变慢，这也进一步增加了工厂端生产的不确定性。
来自医疗器械工厂的李梦表示，目前B端的物流通道还有少量可用，顺丰或跨越物流可以跨省寄送；但从B端寄给C端的小件物流，在元旦前就没有那么通畅了。
据慕云观察，江浙沪的快递小哥已经流失了许多。“杭州的快递停得比往年早，现在许多区域都不能送达。到 1 月 10 日，也就不会再接外省的单了。”
某北京“三通一达”的网点负责人对市界表示，他们最近确实收到了总部“快递不打烊”的建议。但她为了响应“就地过年”的倡议，已经两年没回家了，今年她不会再留在北京过年。
去年春节期间，她表示总部给快递员的派费从 1 元涨到了 2 元，每天还会奖励 200 元红包。但这个红利，对于今年的快递员来说没什么吸引力。“特别是春节会有一些生鲜、冻品的派送，特别容易遭到用户的投诉，大家觉得还不如索性不做的好。”
慕云透露，现在快递行业在江浙沪区域内还能勉强运转，也是因为快递公司最近临时吸纳了一些提前放假工厂的临时工。
“比如我们工厂有 150 个工人，有三五个不回老家过年的工人，他们这段时间可能就会到快递公司去上班。快递公司正式的员工走了不少，这时候会给临时工开比较高的薪资。但临时工毕竟对于工作不熟悉，不能做终端派件。只能在转场或者中转中心，做一些分拣、搬运的工作。从整体来看，快递公司今年一定是会很缺人手的。”
不过，比照工厂端提前放假的冷清。随着春运的提前开启，最近北上广的各大车站都已人头攒动、热闹非凡；购买近期前往全国各地的车票，也都已明显紧缺起来。
据上海铁路局数据显示，今年的春运客流或将迎来近三年的新高。节前，云贵、成渝等重点方向的长途务工流已经提前启动。节后，合肥、阜阳、徐州地区则将成为春运的传统重点地区。
而对于各工厂来说，眼下大家只好被动面对一个“近 35 天的超长春节假期”。那么到节后，这种“用工难”问题又会持续多久呢？
慕云表示：根据过往的经验，“工厂一般是正月初十开工，我们开工当天，最多会来 10% 的老员工。老员工会带一些老乡过来，可能一共能来 20% 的人。元宵节后 5 天，员工能一共回来 50% 左右，剩下接近一半的员工都要新招。”
按照这个速度，慕云认为各地工厂的集中复产、生产订单，可能要在正月底才能陆陆续续全面展开。
（文中慕云、李梦、刘婵为化名）
